第三十二章 内心动摇的李梅
党部档案室的铜炉燃着受潮的煤块,呛人的青烟在档案柜间绕出蜿蜒的轨迹,李梅此时将已经泡好的茶水放在王龙手边,浅蓝布衫的袖口沾着钢笔水,指尖在 "磐石计划" 的防御图上悬了悬,终究还是缩了回去,那上面的火力点参数,张诚让她今晚务必抄录下来。
王龙的钢笔在图纸上划出沙沙声,南京口音里带着刻意的专注:“李小姐看这处碉堡位置,是不是与去年的布防图有出入?”
他将民国三十六年的卷宗推过来,泛黄的纸页上用红笔标着个小小的错字。
“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,果然今年修正了”李梅的目光在错字上停了停,突然想起上周张诚的训斥:‘陈志明要是发现计划漏洞,立刻汇报!’
整理资料的间隙,李梅假装整理文件,帆布鞋在青砖上踩出二短三长的节奏,这是给监视者的信号,代表目标无异常的意思。
但她的指尖却在笔记本上画着王龙的钢笔,派克笔的金属杆在灯光下泛着冷光,与张诚那支镶金的款式截然不同,笔帽上还留着长期握笔磨出的浅痕。
傍晚的雨越下越大,王龙突然合上卷宗:“今天就到这吧,再忙也得吃饭”
说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刚买的生煎包,热气混着肉香漫出来“常熟路那家 ' 老盛昌 ' 的,李小姐尝尝?”
李梅的手指在油纸边缘捏出褶皱,张诚从没让她吃过这种市井食物,总是带着她去法租界的西餐馆,刀叉碰撞的声响像是在提醒着她的身份。
她咬了口生煎,滚烫的汤汁溅在嘴角,王龙递来的手帕带着淡淡的墨香,与党部那些军官的古龙水味截然不同。
“多谢陈先生”李梅的耳尖泛起红,突然想起张诚办公室的保险柜里,锁着她弟弟的抚恤金领取单,那个在前线牺牲的青年,生前最爱的就是生煎包,每次来信都让她寄两斤到军营。
深夜的档案室,李梅趁着王龙去茶水间的空档,迅速翻开他的笔记本,上面除了档案编号,还记着些奇怪的句子:‘民国三十一年春,常熟桃花汛’‘颜料行的藤黄需避光保存’这些看似无关的记录,让她想起张诚说的**暗号,在翻阅的时候,看到一个平安扣的图案。
王龙回来时,正好撞见李梅在翻笔记本,他的南京口音里没有丝毫惊讶:“李小姐也对这些旧闻感兴趣?”
王龙指着平安扣的图案开口说道:“家父信佛,说玉能保平安”
李梅慌忙合上本子,浅蓝布衫的领口沾着炭灰:“没、就是随便看看”
她转身的瞬间,看见王龙的帆布包侧袋露出半截桦树皮,与东北林区用来卷烟的树皮一模一样,弟弟的遗物里就有这样的烟卷。
第七天整理吴淞口要塞图纸的时候,李梅故意将炮位参数念错,王龙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:“李小姐是不是看错了?”
王龙指着图纸左下角的标注“这里写着射程三千米不是两千”
李梅的脸瞬间涨红,张诚教她的暗号就是故意念错数据,试探对方是否知情,但王龙坦然纠正的样子,让她突然想起弟弟在信里写的那句话:“真正的军人,从不会拿武器参数开玩笑”
傍晚的例会上,张诚的金戒指在桌上敲出冷硬的响:“陈志明有没有异常?”
“没、没有,他就是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”李梅攥着记录册的手在发抖,册子里夹着王龙画的平安扣。
“是吗?我怎么听说有人帮他纠正错误”张诚突然一声冷笑。
他将张照片摔在桌上,是李梅与王龙讨论图纸的场景,角度刁钻得像是从档案柜后拍的。
回到档案室,李梅发现王龙正在那里烧毁废纸,纸灰在铜炉里打着旋,混着艾草灰凝成黑色的团。
她突然想起弟弟最后一封信:“姐,要是看见有人为老百姓做事,别管他是谁,都要帮一把”
“李小姐要是冷,过来烤烤火”王龙的南京口音突然响起,他往炉里添了块煤,火光映出他锁骨处的蚯蚓形疤痕,像条沉默的蛇。
深夜的码头仓库,李梅将抄录的情报交给钱立的手下,军绿色制服的特务接过纸页时,突然拽住她的手腕:“张主任说你最近不太对劲”
他的枪口在大衣下顶出模糊的轮廓:“再敢包庇**,小心和你弟弟一样的下场”
李梅的指甲掐进掌心,特务不知道的是,她抄录的炮位参数全是错的,真正的机密已经被她藏起来了。
回到住处,李梅将平安扣拆开,里面的薄纸写着‘炮位死角在西北方’。
她看着窗外的雨,突然想起王龙说的话:有些错误,是故意留给该看的人
弟弟的遗像摆在桌上,穿着军装的青年笑得缺了颗门牙,像极了王龙提到的东北老乡。她将正确的参数重新抄在药纸上,塞进弟弟送给她的平安扣里面。
第二天清晨,李梅在档案室故意打翻墨水瓶,蓝黑色的液体漫过要塞防御图的瞬间,她的袖口轻轻蹭过王龙的帆布包。
平安扣滑进包内的刹那,王龙的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线,恰好盖住了被墨渍浸染的炮位标注。
“真对不起”李梅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慌乱。
张诚的黑呢大衣突然出现在门口,金戒指在墨渍上划了道痕:“怎么回事?”
李梅的眼泪瞬间涌出来,“都怪我笨手笨脚”
王龙的南京口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:“不怪李小姐,这图纸我记得差不多了,重新画一份就行”
他转身的瞬间,李梅看见他帆布包的侧袋鼓了鼓,像颗跳动的心脏。
傍晚的雨停了,夕阳透过档案柜的玻璃,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,李梅整理文件时,发现王龙的笔记本落在桌上。她犹豫再三还是翻开,最后一页新画了个图案:两只海燕在浪里飞翔,旁边写着行小字:有些监视,从一开始就是保护。她突然捂住嘴,眼泪砸在纸页上,晕开的墨迹像朵绽放的墨梅。
当李梅将笔记本还给王龙时,他的南京口音里带着罕见的认真:“李小姐,有些路,走了就不能回头”
她的浅蓝布衫在晚风中像只欲飞的鸟,“我知道”
但当她转身向张诚办公室走去时,步伐却比往常慢了许多,口袋里的平安扣硌着掌心,像颗滚烫的良心。
档案室的铜锁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王龙望着李梅的背影,突然想起海燕在医院说的话:有时候,敌人的动摇比朋友的忠诚更有力量
窗外的麻雀归巢了,叽叽喳喳的叫声里,他仿佛听见无数个像李梅这样的人,正在黑暗中做出艰难的选择,而他要做的,就是等待那颗摇摆的良心,最终偏向光明的一方。
李梅站在张诚办公室门口,指尖在门把手上悬了许久,她知道推开门后该说什么:陈志明的笔记本里有**暗号,他与仁济医院的医生来往密切,吴淞口的炮位参数他全都知道。
但当她看见走廊尽头的王龙正低头整理档案,阳光在他认真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晕时,突然有了一种另外的想法。
